——杏花巷十號(hào)，在魯貴家里。——

　　下面是魯家屋外的情景。

　　車站的鐘打了十下，杏花巷的老少還沿著那白天蒸發(fā)著臭氣，只有半夜才從租界區(qū)域吹來(lái)一陣好涼風(fēng)的水塘邊上乘涼。雖然方才落了一陣暴雨，天氣還是郁熱難堪，太空黑漆漆地布滿了了惡相的黑云，人們都像曬在太陽(yáng)下的小草，雖然半夜里沾了點(diǎn)露水，心里還是熱燥燥的，期望著再來(lái)一次的雷雨。倒是躲在池塘蘆草下的青蛙叫得起勁，一直不停。閑人談話的聲音有一陣沒一陣地。無(wú)星的天空時(shí)而打著沒雷的閃電，藍(lán)森森地一晃，閃露出來(lái)池塘邊的垂柳在水面顫動(dòng)著。閃光過去，還是黑黝黝的一片。

　　漸漸乘涼的人散了，四周圍靜下來(lái)，雷又隱隱地響著，青蛙像是嚇得不敢多叫，風(fēng)又吹起來(lái)，柳葉沙沙地。在深巷里，野狗寂寞地狂吠著。

　　以後閃電更亮得藍(lán)森森地可怕，雷也更兇惡似地隆隆地滾著，四周卻更沉悶地靜下來(lái)，偶爾聽見幾聲青蛙叫和更大的木梆聲，野狗的吠聲更稀少，狂雨就快要來(lái)了。

　　最後暴風(fēng)暴雨，一直到閉幕。

　　不過觀眾看見的還是四鳳的屋子，（即魯貴兩間房的內(nèi)屋）前面的敘述除了聲音只能由屋子中間一層木窗戶顯出來(lái)。

　　在四鳳的屋子里面呢：

　　魯家現(xiàn)在才吃完晚飯，每個(gè)人的心緒都是煩惡的。各人有各人的心思，在一個(gè)屋角，魯大海一個(gè)人在擦什么東西。魯媽同四鳳一句話也不說，大家靜默著。魯媽低著頭在屋子中間的圓桌旁收拾筷子碗，魯貴坐在左邊一張靠椅上，喝得醉醺醺地，眼睛發(fā)了紅絲，像個(gè)猴子，半身倚著靠背，望著魯媽打著噎。他的赤腳忽然放在椅子上，忽然又平拖在地上，兩條腿像人字似地排開，他穿一件白汗衫，半臂已經(jīng)汗透了，貼在身上，他不住地?fù)u著芭蕉扇。

　　四鳳在中間窗戶前面站著：背朝著觀眾，面向窗外不安地望著，窗外池塘邊有乘涼的人們說著閑話，有青蛙的叫聲。她時(shí)而不安地像聽見了什么似的，時(shí)而又轉(zhuǎn)過頭看了看魯貴，又煩厭地迅速轉(zhuǎn)過去。在她旁邊靠左墻是一張搭好的木板床 ，上面鋪著涼席，一床 很干凈的夾被，一個(gè)涼草枕和一把蒲扇，很整齊地放在上面。

　　屋子很小，像一切窮人的屋子，屋頂?shù)偷偷貕涸陬^上。床 頭上掛著一張煙草公司的廣告畫，在左邊的墻上貼著過年時(shí)粘上的舊畫，已經(jīng)破爛許多地方。靠著魯貴坐的唯一的一張椅子立了一張小方桌，上面有鏡子，梳子，女人用的幾件平常的化妝品，那大概是四鳳的梳妝臺(tái)了。在左墻有一條板凳，在中間圓桌旁邊孤零零地立著一個(gè)圓凳子，在右邊四鳳的床 下正排著兩三雙很時(shí)髦的鞋，鞋的下頭，有一只箱子，上面鋪著一塊白布，放著一個(gè)瓷壺同兩三個(gè)粗的碗。小圓桌上放著一盞洋油燈，上面罩一個(gè)鮮紅美麗的紙燈罩；還有幾件零碎的小東西；在暗淡的燈影里，零碎的小東西雖然看不清楚，卻依然領(lǐng)人覺得這大概是一個(gè)女人的住房。這屋子有兩個(gè)門，在左邊——就是有木床 的一邊——開著一個(gè)小門，外面掛著一幅強(qiáng)烈的有花的紅幔，里面存著煤，一兩件舊家俱，四鳳為著自己換衣服用的。右邊有一個(gè)破舊的木門，通著魯家的外間，外面是魯貴住的地方，是今晚魯貴夫婦睡的處所。那外間屋的門就通著池塘邊泥濘的小道。這里間與外間相連的木門，旁邊側(cè)立一副鋪板。

　　開幕時(shí)正是魯貴興致淋漓地剛剛倒完了半咒罵式的家庭訓(xùn)話。屋內(nèi)都是沉默而緊張的。沉悶中聽得出池塘邊唱著婬十蕩的春曲，參雜著乘涼人們的談話。各人在想各人的心思，低著頭不做聲。魯貴滿身是汗，因?yàn)楹染坪鹊锰?，說話也過于賣了力氣，嘴里流著涎水，臉紅的嚇人，他好像很得意自己在家里的位置同威風(fēng)，拿著那把破芭蕉扇，揮著，舞著，指著。為汗水浸透了似的肥腦袋探向前面，眼睛迷騰騰地，在各個(gè)人的身上掃來(lái)掃去。

　　大海依舊擦他的手槍，兩個(gè)女人都不做聲，等著魯貴繼續(xù)嘶喊，這時(shí)青蛙同賣唱的叫聲傳了過來(lái)。四鳳立在窗戶前，偶而深深地嘆著氣。

　　貴　?。人云饋?lái)）他媽的?。ㄒ豢谔低略诘厣?，興奮地問著）你們聽，你們哪一個(gè)對(duì)得起我？（向四鳳同大海）你們不要不愿意聽，你們哪一個(gè)人不是我辛辛苦苦養(yǎng)到大？可是現(xiàn)在你們哪一件是做的對(duì)得起我？（先向左，對(duì)大海）你說？（忽向右，對(duì)四鳳）你說？（對(duì)著站在中間圓桌旁的魯媽，勝利地）你也說說，這都是你的好孩子?。。ㄅ?，又一口痰）。

　　［靜默。聽外面胡 琴，同唱聲。

　　大　　（向四鳳）這是誰(shuí)？快十點(diǎn)半還在唱？

　　四　　（隨意地）一個(gè)瞎子同他老婆，每天在這兒賣唱的。（揮著扇，微微嘆一口氣）

　　貴　　我是一輩子犯小人，不走運(yùn)。剛在周家混了兩年，孩子都安置好了，就叫你（指魯媽）連累下去了。你回家一次就出一次事。剛才是怎么回事？我叫完電燈匠回公館，鳳兒的事沒有了，連我的老根子也拔了。媽的，你不來(lái)，（指魯媽）我能倒這樣的霉？（又一口痰）

　　大　?。ǚ畔率謽專┠阋R我就罵我，別指東說西，欺負(fù)媽好說話。

　　貴　　我罵你？你是少爺！我罵你？你連人家有錢的人都當(dāng)面罵了，我敢罵你？

　　大　?。ú荒蜔┠愫攘瞬坏絻芍丫?，就叨叨叨，叨叨叨，這半點(diǎn)鐘你夠不夠？

　　貴　　夠？哼，我一肚子的冤屈，一肚子的火，我沒個(gè)夠！當(dāng)初你爸爸也不是沒叫人伺候過，吃喝玩樂，我哪一樣沒講究過！自從娶了你的媽，我是家敗人亡，一天不如一天，一天不如一天，……

　　四　　那不是你自己賭錢輸光的！

　　大　　你別理他，讓他說。

　　貴　　（只顧嘴頭說得暢快，如同自己是唯一的犧牲者一樣）我告訴你，我是家敗人亡，一天不如一天。我受人家的氣，受你們的氣?，F(xiàn)在好，連想受人家的氣也不成了，我跟你們一塊兒餓著肚子等死。你們想想，你們是哪一件事對(duì)得起我？（忽而覺得自己的腿沒處放，面向魯媽）侍萍，把那凳子拿過來(lái)，我放放大腿。

　　大　?。粗攱?，叫她不要管）媽！（然而魯媽還是拿了那唯一的圓凳子過來(lái)，放在魯貴的腳下。他把腿放好）

　　貴　?。ㄍ蠛＃┛墒沁@怪誰(shuí)？你把人家罵了，人家一氣，當(dāng)然就把我們辭了。誰(shuí)叫我是你的爸爸呢？大海，你心里想想，我這么大年紀(jì)，要跟著你餓死；我要是餓死，你是哪一點(diǎn)對(duì)得起我？我問問你，我要是這樣死了？

　　大　?。ㄈ滩蛔?，立起，大聲）你死就死了，你算老幾？

　　貴　?。▏樞蚜艘稽c(diǎn)）媽的，這孩子！?。敗　〈蠛?！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?。ㄍ瑫r(shí)驚恐地喊出）

　　四　　哥哥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?。F　　（看見大海那副魁梧的身體，同手里拿著的槍，心里有點(diǎn)怕，笑著）你看看，這孩子這點(diǎn)小脾氣！——（又接著說）咳，說回來(lái)，這也不能就怪大海，周家的人從上到下就沒有一個(gè)好東西。我伺候他們兩年，他們那點(diǎn)出息我哪一樣不知道？反正有錢人家頂方便，做了壞事，外面比做了好事裝得還體面；文明詞越用得多，心里頭越男盜女娼。王八蛋！別看今天我走的時(shí)候，老爺太太裝模作樣地跟我盡打官話，好東西，明兒見！他們家里這點(diǎn)出息當(dāng)我不知道？

　　四　?。ㄅ滤?鬧）爸！你可，你可千萬(wàn)別去周家！

　　貴　?。ú挥X驕傲起來(lái)）哼，明天，我把周家太太大少爺這點(diǎn)老底子給他一個(gè)宣布，就連老頭這老王八蛋也得給我跪下磕頭。忘恩負(fù)義的東西?。ǖ靡獾乜人云饋?lái)）。他媽的！（拍地又一口痰吐在地上，向四鳳）茶呢？

　　四　　爸，你真是喝醉了么？剛才不跟你放在桌上么？

　　貴　　（端起杯子，對(duì)四鳳）這是白水，小姐！（潑在地上）。

　　四　?。ɡ淅涞兀┍緛?lái)是白水，沒有茶。

　　貴　?。ㄒ?yàn)樗驍嗨呐d頭，向四鳳）混帳。我吃完飯總要喝杯好茶，你還不知道么？

　　大　　（故意地）哦，爸爸吃完飯還要喝茶的。（向四鳳）四鳳，你怎么不把那一兩四塊八的龍井沏上，盡叫爸爸生氣！

　　四　　龍井，家里連茶葉末也沒有。

　　大　?。ㄏ蛸F）聽見了沒有？你就將就喝杯開水吧，別這樣窮講究啦。（拿一杯白開水，放在他身旁桌上，走開。）

　　貴　　這是我的家。你要看著不順眼，你可以滾開。

　　大　?。ㄉ锨埃┠?，你——魯　?。ㄗ璐蠛＃﹦e，別，好孩子?？丛趮尩姆萆?，別同他鬧。

　　貴　　你自己覺得挺不錯(cuò)，你到家不到兩天，就鬧這么大的亂子，我沒有說你，你還要大我么？你給我滾！

　　大　?。ㄈ讨?，他這樣子我實(shí)在看不下去。媽，我走了。

　　魯　　胡說。就要下雨，你上哪兒去？

　　大　　我有點(diǎn)事。辦不好，也許到車廠拉車去。

　　魯　　大海，你——貴　　走，走，讓他走。這孩子就是這點(diǎn)窮骨頭。叫他滾，滾，滾！

　　大　　你小心點(diǎn)。你少惹我的火！

　　貴　?。ㄙ嚻ぃ┠銒屧谶@兒。你敢把你的爹怎么樣？你這雜種！

　　大　　什么，你罵誰(shuí)？

　　貴　　我罵你。你這——魯　?。ㄏ蛸F）你別不要臉，你少說話！

　　貴　　我不要臉？我沒有在家養(yǎng)私孩子，還帶著個(gè)（指大海）嫁人。

　　魯　?。ㄐ耐礃O）哦，天！

　　大　?。ǔ槌鍪謽專┪摇掖蛩滥氵@老東西?。▽?duì)魯貴）

　?。埕斮F叫，站起。急到里間，僵立不動(dòng)。

　　貴　　（喊）槍，槍，槍。

　　四　?。ㄅ艿酱蠛５拿媲埃е氖郑└绺纭?br/>
　　魯　　大海你放下。

　　大　?。▽?duì)魯貴）你跟媽說，說自己錯(cuò)了，以後永遠(yuǎn)不再亂說話，亂罵人。

　　貴　　哦——大　?。ㄟM(jìn)一步）說呀！

　　貴　　（被脅）你，你——你先放下。

　　大　?。鈶嵉兀┎?，你先說。

　　貴　　好。（向魯媽）我說錯(cuò)了，我以後永遠(yuǎn)不亂說，不罵人了。

　　大　?。ㄖ改俏ㄒ坏膱A椅）還坐在那兒！

　　貴　　（頹唐地坐在椅上，低著頭咕嚕著）這小雜種！

　　大　　哼，你不直得我賣這么大的力氣。

　　魯　　放下。大海，你把手槍放下。

　　大　?。ǚ畔率謽?，笑。）媽，媽您別怕，我是嚇唬嚇唬他。

　　魯　　給我。你這手槍是哪兒弄來(lái)的？

　　大　　從礦上帶來(lái)的，警察打我們的時(shí)候掉下的，我拾起來(lái)了。

　　魯　　你現(xiàn)在帶在身上干什么？

　　大　　不干什么。

　　魯　　不，你要說。

　　大　?。í熜Γ]有什么，周家逼十著我，沒有路走，這就是一條路。

　　魯　　胡說，交 給我。

　　大　?。ú豢希?！

　　魯　　剛才吃飯的時(shí)候我跟你說過。周家的事算完了，我們姓魯?shù)挠肋h(yuǎn)不提他們了。

　　大　?。ǖ吐?，緩慢地）可是我們?cè)诘V上流的血呢？周家大少爺剛才打在我臉上的巴掌呢？

　　就完了么？

　　魯　　嗯，完了。這一本帳算不清楚，報(bào)復(fù)是完不了的。什么都是天定，媽愿你多受點(diǎn)苦。

　　大　　那是媽自己，我——了　（高聲）大海，你是我最愛的孩子，你聽著，我從來(lái)不用這樣的口氣對(duì)你說過話。你要是傷了周家的人，不管是那里的老爺或者少爺，你只要傷害了他們，我是一輩子也不認(rèn)你的。

　　大　　可是媽——（懇求）

　　魯　?。隙ǖ兀┠阒缷尩钠猓闳粢隽藡屪钆履阕龅氖虑?，媽就死在你的面前。

　　大　?。ㄩL(zhǎng)嘆一口氣）哦，媽，您——（仰頭望，又低下頭來(lái)）那我會(huì)恨——恨他們一輩子。

　　魯　　（嘆一口氣）天，那就不能怪我了。（向大海）把手槍給我。（大海不肯）交 給我！

　?。ㄗ呓蠛?，把手槍拿了過來(lái)。）

　　大　?。ㄍ纯啵?，您——四　　哥哥，你給媽！

　　大　　那么您拿去吧。不過您擱的地方得告訴我。

　　魯　　好，我放在這個(gè)箱子里。（把手槍放在床 頭的木箱里）可是（對(duì)大海）明天一早我就報(bào)告警察，把槍交 給他。

　　貴　　對(duì)極了，這才是正經(jīng)。

　　大　　你少說話！

　　魯　　大海。不要這樣同父親說話。

　　大　?。呆斮F，又轉(zhuǎn)頭）好，媽，我走了。我看車廠子里有認(rèn)識(shí)的人沒有。

　　魯　　好，你去。你可得準(zhǔn)回來(lái)。一家人不許這樣嘔氣。

　　大　　嗯。就回來(lái)。

　　［大海由左邊與外間通的房門下，聽見他關(guān)外房大門的聲音。魯貴立起來(lái)看著大海走出去，懷著怨氣又回來(lái)站在圓桌旁。

　　貴　　（自言自語(yǔ)）這個(gè)小王八蛋?。▎桇攱專﹦偛盼医心阗I茶葉，你為什么不買？

　　魯　　沒有閑錢。

　　貴　　可是，四鳳，我的錢呢？——?jiǎng)偛拍銈儚墓^領(lǐng)來(lái)的工錢呢？

　　四　　您說周公館多給的兩個(gè)月工錢？

　　貴　　對(duì)了，一共連新加舊六十塊錢。

　　四　?。ㄖ涝缤硪惨嬖V他）嗯，是的，還給人啦。

　　貴　　什么，你還給人啦？

　　四　　剛才趙三又來(lái)堵門要你賭帳，媽就把那個(gè)錢都還給他了。

　　貴　?。▎桇攱專┝畨K錢？都還了帳啦！

　　魯　　嗯，把你這次的賭帳算是還清了。

　　貴　?。绷耍尩模业募揖褪墙心銈冞@樣敗了的，現(xiàn)在是還帳的時(shí)候么？

　　魯　?。ǔ领o地）都還清了好。這兒的家我預(yù)備不要了。

　　貴　　這兒的家你不要么？

　　魯　　我想，大后天就回濟(jì)南去。

　　貴　　你回濟(jì)南，我跟四鳳在這兒，這個(gè)家也得要啊。

　　魯　　這次我?guī)е镍P一塊兒走，不叫她一個(gè)人在這兒了。

　　貴　?。▽?duì)四鳳笑）四鳳，你聽你媽帶著你走。

　　魯　　上次我走的時(shí)候，我不知道我的事情怎么樣。外面人地生疏，在這兒四鳳有鄰居張大嬸照應(yīng)她，我自然不帶她走?，F(xiàn)在我那邊的事已經(jīng)定了。四鳳在這兒又沒有事，我為什么不帶她走？

　　四　　（驚）您，您真要帶我走？

　　魯　　（沉痛地）嗯，媽以後說什么也不離開你了。

　　貴　　不成，這我們得好好商量商量。

　　魯　　這有什么可商量的？你要愿意去，大后天一塊兒走也可以。不過那兒是找不著你這一幫賭錢的朋友的。

　　貴　　我自然不到那兒去。可是你要帶四鳳到那兒干什么？

　　魯　　女孩子當(dāng)然隨著媽走，從前那是沒有法子。

　　貴　?。ㄌ咸系兀┧镍P跟我有吃有穿，見的是場(chǎng)面人。你帶著她，活受罪，干什么？

　　魯　?。▽?duì)他沒有辦法）跟你也說不明白。你問問她愿意跟我還是愿意跟你？

　　貴　　自然是愿意跟我。

　　魯　　你問她！

　　貴　　（自信一定勝利）四鳳，你過來(lái)，你聽清楚了。你愿意怎么樣？隨你。跟你媽，還是跟我？（四鳳轉(zhuǎn)過身來(lái)，滿臉的眼淚）咦，這孩子，你哭什么？

　　魯　　哦，鳳兒，我的可憐的孩子。

　　貴　　說呀，這不是大姑娘上轎，說呀！

　　魯　?。ò参康兀┡?，鳳兒，告訴我，剛才你答應(yīng)得好好地，愿意跟著媽走，現(xiàn)在又怎么哪？告訴我，好孩子。老實(shí)地告訴媽，媽還是喜歡你。

　　貴　　你說你讓她走，她心里不高興。我知道，她舍不得這個(gè)地方。（笑）

　　四　　（向魯貴）去?。ㄏ螋攱專﹦e問我，媽，我心里難過。媽，我的媽，我是跟你走的。

　　媽呀?。ǔ檠剩瑩湓隰攱尩膽牙铮?。

　　魯　　哦，我的孩子，我的孩子今天受了委屈了。

　　貴　　你看看，這孩子一身小姐氣，她要個(gè)你不是受罪么？

　　魯　　（向魯貴）你少說話，（對(duì)四鳳）媽命不好，媽對(duì)不起你，別難過！以後跟媽在一塊兒。沒有人會(huì)欺負(fù)你，哦，我的心肝孩子。

　　［大海由左邊上。

　　大　　媽，張家大嬸回來(lái)了。我剛才在路上碰見的。

　　魯　　你，你提到我們賣家俱的事么？

　　大　　嗯，提了。她說，她能想法子。

　　魯　　車廠上找著認(rèn)識(shí)的人么？

　　大　　有，我還要出去：找一個(gè)保人。

　　魯　　那么我們一同出去吧。四鳳，你等著我，我就回來(lái)！

　　大　?。▽?duì)魯貴）再見，你酒醒了點(diǎn)么？（向四鳳）今天晚上我恐怕不回家睡覺。

　?。鄞蠛?，魯媽同下。

　　貴　?。克退麄兂鋈ィ┖?，這東西?。ㄒ娝镍P立在窗前，便向她）你媽走了，四鳳。你說吧，你預(yù)備怎么樣呢？

　　四　　（不理他，嘆一口氣，聽外面的青蛙聲同雷聲。）

　　貴　　（蔑視）你看，你這點(diǎn)心思還不淺。

　　四　?。ㄑ陲棧┦裁葱乃?？天氣熱，悶得難受。

　　貴　　你不要騙我，你吃完飯眼神直瞪瞪的，你在想什么？

　　四　　我不想什么。

　　貴　?。ü室鈧械兀P兒，你是我的明白孩子。我就有你這一個(gè)親女兒，你跟你媽一走，那就剩我一個(gè)人在這兒哪。

　　四　　你別說了，我心里亂得很。（外面打閃）你聽，遠(yuǎn)遠(yuǎn)又打雷。

　　貴　　孩子，別打岔，你真預(yù)備跟你媽回濟(jì)南么？

　　四　　嗯。（吐一口氣）。

　　貴　?。o(wú)聊地唱）“花開花謝年年有，人過了青春不再來(lái)！”哎。（忽然地）四鳳，人活著就是兩三年好日子，好機(jī)會(huì)一錯(cuò)過就完了。

　　四　　您，您去吧。我困了。

　　貴　　（徐徐誘進(jìn)）周家的事你不要怕。有了我，明天我們還是得回去。你真走得開，（暗指地）你放得下這樣好的地方么？你放得下周家——四　?。ㄅ滤┠灰獊y說了。您睡去吧！外邊乘涼的人　都散了。您為什么不睡去？

　　貴　　你不要胡 思亂想。（說真心話）這世界沒有一個(gè)人靠得住，只有錢是真的。唉，偏偏你同你母親不知道錢的好處。

　　四　　聽，我像是聽見有人來(lái)敲門。

　?。弁饷媲瞄T聲。

　　貴　　快十一點(diǎn)，這會(huì)有誰(shuí)？

　　四　　爸爸，您讓我去看。

　　貴　　別，讓我出去。

　　［魯貴開左門一半。

　　貴　　誰(shuí)？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　這兒姓魯么？

　　貴　　是啊，干什么？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　找人。

　　貴　　你是誰(shuí)？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　我姓周。

　　貴　?。ㄏ残斡谏┠憧矗瑏?lái)的不是？周家的人來(lái)了。

　　四　?。@駭著，忙說）不，爸爸，您說我們都出去了。

　　貴　　咦，（乖巧地看她一眼）這叫什么話？

　　［魯貴下。

　　四　　（把屋子略微收拾一下，不用的東西放在左邊帳后的小屋里，立在右邊角上，等候著客進(jìn)來(lái)。

　　［這時(shí)，聽見周沖同魯貴說話的聲音，一時(shí)魯貴同周沖上。

　　沖　　（見著四鳳高興地）四鳳！

　　四　?。ㄆ婀值赝┒贍?！

　　貴　　（諂笑）您別見笑我，我們這兒窮地方。

　　沖　?。ㄐΓ┻@地方真不好找。外邊有一片水，很好的。

　　貴　　二少爺。您先坐下。四鳳（指圓桌）你把那張好椅子拿過來(lái)。

　　沖　?。ㄒ娝镍P不說話）四鳳，怎么，你不舒服么？

　　四　　沒有?！ㄒ?guī)規(guī)矩矩地）二少爺，你到這里來(lái)干什么？要是太太知道了，你——沖　　這是太太叫我來(lái)的。

　　貴　?。靼琢艘话耄┨鷣?lái)的？

　　沖　　嗯，我自己也想來(lái)看看你們。（問四鳳）你哥哥同母親呢？

　　貴　　他們出去了。

　　四　　你怎么知道這個(gè)地方？

　　沖　?。ㄌ煺娴兀┠赣H告訴我的。沒想到這地方還有一大片水，一下雨真滑，黑天要是不小心容易摔下去。

　　貴　　二少爺，您沒摔著么？

　　沖　?。ㄏ『钡兀]有。我坐家里的車，很有趣的。（四面望望這屋子的擺設(shè)，很高興地笑著，看四鳳）哦，你原來(lái)在這兒！

　　四　　我看你趕快回家吧。

　　貴　　什么？

　　沖　　（忽然）對(duì)了，我忘了我為什么來(lái)的了。媽跟我說，你們離開我家，她很不放心；她怕你們找不著事情，叫我送給你一百塊錢。（拿出錢）

　　四　　什么？

　　貴　　（以為周家的人怕得罪他，得意地笑著，對(duì)四鳳）你看人家多厚道，到底是人家有錢的人。

　　四　　不，二少爺，你替我謝謝太太，我們好好過日子。拿回去吧。

　　貴　?。ㄏ蛩镍P）你看你，哪有你這么說話的？太太叫二少爺親自送來(lái)，這點(diǎn)意思我們好意思不領(lǐng)下么？（收下鈔票）你回頭跟太太回一聲，我們都挺好的。請(qǐng)?zhí)判?，謝謝太太。

　　四　?。ü虉?zhí)地）爸爸，這不成。

　　貴　　你小孩子知道什么？

　　四　　您要收下，媽跟哥哥一定不答應(yīng)。

　　貴　?。ú焕硭驔_）謝謝您老遠(yuǎn)跑一趟。我先跟您買點(diǎn)鮮貨吃，您同四鳳在屋子里坐一坐，我失陪了。

　　四　　爸，您別走！不成。

　　貴　　別盡說話，你先跟二少爺?shù)挂煌氩?。我就回?lái)。

　?。埕斮F忙下。

　　沖　　（不由衷地）讓他走了也好。

　　四　　（厭惡地）唉，真是下作?。ú浑S意地）誰(shuí)叫你送錢來(lái)了？

　　沖　　你，你，你像是不愿意見我似的。為什么呢？我以後不再亂說話了。

　　四　　（找話說）老爺吃過飯了么？

　　沖　　剛剛吃過。老爺在發(fā)脾氣，母親沒吃完飯就跑到樓上生氣。我勸了她半天，要不我還不會(huì)這樣晚來(lái)。

　　四　?。ü室獠辉谛牡兀┐笊贍斈?？

　　沖　　我沒有見著他，我知道他很難過，他又在自己房里喝酒，大概是醉了。

　　四　　哦?。▏@一口氣）——你為什么不叫底下人替你來(lái)？你何必自己跑到這窮人住的地方來(lái)？

　　沖　?。ㄕ\(chéng)懇地）你現(xiàn)在怨了我們吧！——（羞愧地）今天的事，我真覺得對(duì)不起你們，你千萬(wàn)不要以為哥哥是個(gè)壞人。他現(xiàn)在很后悔，你不知道他，他還很喜歡你。

　　四　　二少爺，我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是不周家的傭人了。

　　沖　　然而我們永遠(yuǎn)不可以算是頂好的朋友么？

　　四　　我預(yù)備跟我媽回濟(jì)南去。

　　沖　　不，你先不要走，早晚你同你父親還可以回去的。我們搬了新房子，我的父親也許回到礦上去，那時(shí)你就回來(lái)，那時(shí)候我該多么高興！

　　四　　你的心真好。

　　沖　　四鳳，你不要為這一點(diǎn)小事來(lái)煩憂。世界大的很，你應(yīng)當(dāng)讀書，你就知道世界上有過許多人跟我們一樣地忍受著痛苦，慢慢地苦干，以後又得到快樂。

　　四　　唉，女人究竟是女人?。ê鋈唬┠懵牐ㄍ茗Q）蛤蟆怎么不睡覺，半夜三更的還叫呢？

　　沖　　不，你不是個(gè)平常的女人，你有力量，你能吃苦，我們都還年青，我們將來(lái)一定在這世界為著人類謀幸福。我恨這不平等的社會(huì)，我恨只講強(qiáng)權(quán)的人，我討厭我的父親，我們都是被壓迫的人，我們是一樣?！摹　《贍?，您渴了吧，我跟您倒一杯茶。（站起倒茶）

　　沖　　不，不要。

　　四　　不，讓我再伺候伺候您。

　　沖　　你不要這樣說話，現(xiàn)在的世界是不該存在的。我從來(lái)沒有把你當(dāng)做我的底下人，你是我的鳳姐姐，你是我引路的人，我們的真世界不在這兒。

　　四　　哦，你真會(huì)說話。

　　沖　　有時(shí)我就忘了現(xiàn)在，（夢(mèng)幻地）忘了家，忘了你，忘了母親，并且忘了我自己。我想，我像是在一個(gè)冬天的早晨，非常明亮的天空，……在無(wú)邊的海上……哦，有一條輕得想海燕似的小帆船，在海風(fēng)吹得緊，海上的空氣聞得出有點(diǎn)腥，有點(diǎn)咸的時(shí)候，白色的帆張得滿滿地，像一只鷹的翅膀斜貼在海面上飛，飛，向著天邊飛。那時(shí)天邊上只淡淡地浮著兩三片白云，我們坐在船頭，望著前面，前面就是我們的世界。

　　四　　我們？

　　沖　　對(duì)了，我同你，我們可以飛，飛到一個(gè)真真干凈，快樂的地方，那里沒有爭(zhēng)執(zhí)，沒有虛偽，沒有不平等，沒有……（頭微仰，好像眼前就是那么一個(gè)所在，忽然）你說好么？

　　四　　你想得真好。

　　沖　　（親切地）你愿意同我一塊兒去么？就是帶著他也可以的。

　　四　　誰(shuí)？

　　沖　　你昨天告訴我的，你說你的心已經(jīng)許給了他，那個(gè)人他一定也像你，他一定是個(gè)可愛的人。

　?。埕敶蠛＿M(jìn)。

　　四　　哥哥。

　　大　?。ɡ淅涞兀┻@是怎么回事？

　　沖　　魯先生！

　　四　　周家二少爺來(lái)看我們來(lái)了！

　　大　　哦——我沒想到你們現(xiàn)在在這兒？父親呢？

　　四　　出去買東西去啦。

　　大　　（向沖）奇怪得很！這么晚！周少爺會(huì)到我們這個(gè)窮地方來(lái)——看我們。

　　沖　　我正想見你呢。你，你愿意——跟我拉拉手么？（把右手伸出去）。

　　大　?。ü造宓兀┪也欢猛鈬?guó)規(guī)矩。

　　沖　?。ò咽挚s回來(lái)）那么，讓我說，我覺得我心里對(duì)你很抱歉的。

　　大　　什么事？

　　沖　?。樇t）今天下午，你在我們家里——大　?。ú唬┱?qǐng)你少提那椿事。

　　四　　哥哥，你不要這樣，人家是好心好意來(lái)安慰我們。

　　大　　少爺，我們用不著你的安慰，我們生成一付窮骨頭，用不著你半夜的時(shí)候到這里來(lái)安慰我們。

　　沖　　你大概是誤會(huì)了我的意思。

　　大　?。ㄇ宄兀┪覜]有誤會(huì)。我家里沒有第三個(gè)人，我妹妹在這兒，你在這兒，這是什么意思？

　　沖　　可是誰(shuí)都沒有這么想。

　　大　　可是誰(shuí)都這么想。（回頭向四鳳）出去。

　　四　　哥哥！

　　大　　你先出去，我有幾句話要同兒少爺說。（見四鳳不走）出去！

　　［四鳳慢慢地由左門出去。

　　大　　二少爺，我們談過話，我知道你在你們家里算是明白點(diǎn)的；不過你記著，以後你要再到這兒來(lái)，來(lái)——安慰我們，（突然兇暴地）我就打斷你的腿。

　　沖　　打斷我的腿？

　　大　?。隙ǖ厣駪B(tài)）嗯！

　　沖　?。ㄐΓ┪蚁胍粋€(gè)人無(wú)論怎樣總不會(huì)拒絕別人的同情吧。

　　大　　同情不是你同我的事，也要看看地位才成。

　　沖　　大海，我覺得你有時(shí)候有些偏見太重，有錢的人并不是罪人，難道說就不能同你們接近么？

　　大　　你太年輕，多說你也不明白。痛痛快快地告訴你吧，你就不應(yīng)當(dāng)?shù)竭@兒來(lái)，這兒不是你來(lái)的地方。

　　沖　　為什么？——你今早還說過，你愿意做的我朋友，我想四鳳也愿意做我的朋友，那么我就不可以來(lái)幫點(diǎn)忙么？

　　大　　少爺，你不要以為這樣就是仁慈。我聽說，你想叫四鳳念書，是么？四鳳是我的妹妹，我知道她！她不過是一個(gè)沒有定性平平常常的女孩子，也是想穿絲襪 子，想坐汽車的。

　　沖　　那你看錯(cuò)了她。

　　大　　我沒有看錯(cuò)。你們有錢人的世界，她多看一眼，她就得多一番煩惱。你們的汽車，你們的跳舞，你們閑在的日子，這兩年已經(jīng)把她的眼睛看迷了，她忘了她是從哪里來(lái)的，她現(xiàn)在回到她自己的家里什么都不順眼啦?？墒撬莻€(gè)窮人的孩子，她的將來(lái)是給一個(gè)工人當(dāng)老婆，洗衣服，做飯，撿煤渣。哼，上學(xué)，念書，嫁給一個(gè)闊人當(dāng)太太，那是一個(gè)小姐的夢(mèng)！

　　這些在我們窮人連想都想不起的。

　　沖　　你的話當(dāng)然有點(diǎn)道理，可是——大　　所以如果礦主的少爺真替四鳳著想，那我就請(qǐng)少爺從今以後不要同她往來(lái)。

　　沖　　我認(rèn)為你的偏見太多，你不能說我的父親是個(gè)礦主，你就要——大　　現(xiàn)在我警告你（瞪起眼睛來(lái)）……

　　沖　　警告？

　　大　　如果什么時(shí)候我再看見你跑到我家里，再同我的妹妹在一起，我一定——（笑，忽然態(tài)度和善些下去）好，我盼望沒有這事情發(fā)生。少爺，時(shí)候不早了，我們要睡覺了。

　　沖　　你，你那樣說話，——是我想不到的，我沒想到我的父親的話是對(duì)的。

　　大　　（陰沉地）哼，（爆發(fā)）你的父親是個(gè)老混蛋。

　　沖　　什么？

　　大　　你的父親是——

　?。鬯镍P由左門跑進(jìn)。

　　四　　你別說了?。ㄖ复蠛＃┪铱茨?，你簡(jiǎn)直變成個(gè)怪物！

　　大　　你，你簡(jiǎn)直是個(gè)糊涂蟲！

　　四　　我不跟你說話了?。ㄏ驔_）你走吧，你走吧，不要同他說啦。

　　沖　　（無(wú)奈地，看看大海）好，我走。（向四鳳）我覺得很對(duì)不起你，來(lái)到這兒，更叫你不快活。

　　四　　不要提了，二少爺，你走吧，這不是你呆的地方。

　　沖　　好，我走！（向大海）再見，我原諒你，（溫 和地）我還是愿意做你的朋友。（伸出手來(lái)）你愿意同我拉一拉手么？

　　［大海沒有理他，把身子轉(zhuǎn)過去。

　　四　　哼！

　?。壑軟_也不再說什么，即將走下。

　?。埕斮F由左門上，捧著水果酒瓶、同酒菜，臉更紅，步伐有點(diǎn)錯(cuò)亂。

　　貴　　（見沖要走）怎么？

　　大　　讓開點(diǎn)，他要走了。

　　貴　　別，別，二少爺為什么剛來(lái)就走？

　　四　?。☉崙崳┠銌柛绺缛ィ?br/>
　　貴　?。靼琢艘话耄鋈恍ο蛑鴽_）別理他，您坐一坐。

　　沖　　不，我是要走了。

　　貴　　那二少爺吃點(diǎn)什么再走，我老遠(yuǎn)地跟您買的鮮貨，吃點(diǎn)，喝兩盅再走。

　　沖　　不，不早了，我要回家了。

　　大　　（向四鳳，指魯貴的食物）他從哪兒弄來(lái)的錢買這些東西？

　　貴　?。ㄞD(zhuǎn)過頭向大海）我自己的，你爸爸賺的錢。

　　四　　不，爸爸，這是周家的錢，你又胡 花了?。ɑ仡^向大海）剛才周太太送給媽一百塊錢，媽不在，爸爸不聽我的話收下了。

　　貴　?。ê莺莸乜此镍P一眼，解釋地，向大海說）人家二少爺親自送來(lái)的。我不收還象話么？

　　大　?。ㄗ叩?jīng)_面前）什么，你剛才是給我們送錢來(lái)的。

　　四　?。ㄏ虼蠛＃┠悻F(xiàn)在才明白！

　　貴　?。ㄏ虼蠛！樕下冻隽吮跋碌念伾┠憧?，人家周家都是好人。

　　大　　（調(diào)過臉來(lái)向貴）把錢給我！

　　貴　　（疑懼地）干什么？

　　大　　你給不給？（聲色俱厲）不給，你可記得住放在箱子里的是什么東西么？

　　貴　?。謶值兀┪医o，我給！（把鈔票掏出來(lái)交 給大海）錢在這兒，一百塊。

　　大　?。〝?shù)一遍）什么，少十塊。

　　貴　?。◤?qiáng)笑著）我，我，我花了。

　　沖　?。ú辉冈倏此麄儯┰僖姲?，我走了。

　　大　?。ɡ∷┠銊e走，你以為我們能上你這樣的當(dāng)么？

　　沖　　這句話怎么講？

　　大　　我有錢，我有錢，我口袋里剛剛剩下十塊錢。（拿出零票同現(xiàn)洋，放在一塊）剛剛十塊，你拿走吧，我們不需要你們可憐我們。

　　貴　　這不象話！

　　沖　　你這人真有點(diǎn)不懂人情。

　　大　　對(duì)了，我不懂人情，我不懂你們這種虛偽，這種假慈悲，我不懂……

　　四　　哥哥！

　　大　　走吧。我要你跟我滾，跟我滾蛋。

　　沖　　（他的整個(gè)的幻想被打散了一半，失望地立了一回，忽然拿起錢）好，我走；我走，我錯(cuò)了。

　　大　　我告訴你，以後你們周家無(wú)論哪一個(gè)再來(lái)，我就打死他，不管是誰(shuí)！

　　沖　　謝謝你。我想周家除了我不會(huì)再有人這么糊涂的，再見吧！（向右門下）

　　貴　　大海。

　　大　　（大聲）叫他滾！

　　貴　　好好好，我跟您點(diǎn)燈，外屋黑！

　　沖　　謝謝你。

　?。鄱擞捎议T下。

　　四　　二少爺！（跑下）

　　大　　四鳳，四鳳，你別去?。ㄒ娝镍P已下）這個(gè)糊涂孩子！

　　［魯媽由右門上。

　　大　　媽。您知道周家二少爺來(lái)了。

　　魯　　嗯，我看見一輛洋車在門口，我不知道是誰(shuí)來(lái)，我沒敢進(jìn)來(lái)。

　　大　　您知道剛才我把他趕了么？

　　魯　?。ǔ林氐攸c(diǎn)一點(diǎn)頭）知道，我剛才在門口聽了一會(huì)。

　　大　　周家的太太送了您一百塊錢。

　　魯　　哼?。☉嵢唬┎挥盟o錢，我會(huì)帶著女兒走的。

　　大　　您走？帶著四鳳走？

　　魯　　嗯，明天就走。

　　大　　明天？

　　魯　　我改主意了，明天。

　　大　　好極啦！那我就不必說旁的話了。

　　魯　　什么？

　　大　?。ò祷薜兀]有什么，我回家的時(shí)候看見四鳳跟這位二少爺談天。

　　魯　?。ú蛔灾鞯兀┱勈裁?？

　　大　?。ò凳镜兀┎恢?，像是很親熱似的。

　　魯　　（驚）哦？……自語(yǔ)）這個(gè)糊涂孩子。

　　大　　媽，您見著張大嬸怎么樣？

　　魯　　賣家俱，已經(jīng)商量好了。

　　大　　好，媽，我走了。

　　魯　　你上哪兒去？

　　大　　（孤獨(dú)地）錢完了，我也許拉一晚上車。

　　魯　　干什么？不，用不著，媽這兒有錢，你在家睡覺。

　　大　　不，您留著自己用吧，我走了。

　?。鄞蠛Ｓ捎议T下。

　　魯　　（喊）大海，大海！

　?。鬯镍P上。

　　四　　媽，（不安地）您回來(lái)了。

　　魯　　你忙著送周家的少爺，沒有顧到看見我。

　　四　?。ń忉尩兀┒贍斒撬赣H叫他來(lái)的。

　　魯　　我聽見你哥哥說，你們談了半天的話吧？

　　四　　您說我跟周家二少爺？

　　魯　　嗯，他談了些什么？

　　四　　沒有什么！——平平常常的話。

　　魯　　鳳兒，真的？

　　四　　您聽見哥哥說了些什么話？哥哥是一點(diǎn)人情也不懂。

　　魯　?。▏?yán)厲地）鳳兒，（看著她，拉著她的手）你看看我，我是你的媽。是不是？

　　四　　媽，你怎么啦？

　　魯　　鳳，媽是不是頂疼你？

　　四　　媽，您為什么說這些話？

　　魯　　我問你，媽是不是天底下最可憐，沒有人疼的一個(gè)苦老婆子？

　　四　　不，媽，您別這樣說話，我疼您。

　　魯　　鳳兒，那我求你一件事。

　　四　　媽，您說啦，您說什么事！

　　魯　　你得告訴我，周家的少爺究竟跟你——怎么樣了？

　　四　　哥哥總是瞎說八道的——他跟您說了什么？

　　魯　　不時(shí)，他沒說什么，媽要問你！

　　［遠(yuǎn)處隱雷。

　　四　　媽，您為什么問這個(gè)？我不跟您說過嗎？一點(diǎn)也沒什么？一點(diǎn)也沒什么。媽，沒什么！

　　［遠(yuǎn)處隱雷。

　　魯　　你聽，外面打著類。媽媽是個(gè)可憐人，我的女兒在這些事上不能再騙我！

　　四　?。D）媽，我不騙您，我不是跟您說過，這兩年——魯貴的聲音　　（在外屋）侍萍，快來(lái)睡覺吧，不早了。

　　魯　　別管我，你先睡你的。

　　貴　　你來(lái)！

　　魯　　你別管我！——（對(duì)四鳳）你說什么？

　　四　　我不是跟你說過，這兩年，我天天晚上——回家的？

　　魯　　孩子，你可要說實(shí)話，媽經(jīng)不起再大的事啦。

　　四　　媽，（抽咽）媽，您為什么不信您自己的女兒？（撲在魯媽懷里大哭，魯媽抱著她）

　　魯　?。溲蹨I）鳳兒，可憐的孩子，不是我不相信你，我太愛你，我生怕外人欺負(fù)了你，（沉痛地）我太不敢相信世界上的人了。傻孩子，你不懂媽的心，媽的苦多少年是說不出來(lái)的，你媽就是在年青的時(shí)候沒有人來(lái)提醒，——可憐，媽就是一步走錯(cuò)，就步步走錯(cuò)了。孩子，我就生了你這么一個(gè)女兒，我的女兒不能再想她媽似的。人的心都靠不住，我并不是說人壞，我就是恨人性在軟弱，太容易變了。孩子，你是我的，你是我唯一的寶貝，你永遠(yuǎn)疼我，你要是再騙我，那就是殺了我了，我的苦命的孩子！

　　四　　不，媽，不，我以後永遠(yuǎn)是媽的了。

　　魯　　（忽然）鳳兒，我在這兒一天耽心一天，我們明天一定走，離開這兒。

　　四　?。⑵穑┦裁?，明天就走？

　　魯　　（果斷地）嗯。我改主意了，我們明天就走。永遠(yuǎn)不回這兒來(lái)了。

　　四　　我們永遠(yuǎn)不回到這兒來(lái)了。媽，不，為什么這么早就走？

　　魯　　孩子，你要干什么？

　　四　?。ㄜP躇地）我，我——魯　　不愿意早一點(diǎn)兒跟媽走？

　　四　?。▏@一口氣，苦笑）也好，我們明天走吧。

　　魯　?。ê鋈灰尚牡兀┖⒆樱氵€有什么事瞞著我。

　　四　　（擦著眼淚）媽，沒有什么。

　　魯　　（慈祥地）好孩子，你記住媽剛才說的話么？

　　四　　記得?。?br/>
　　魯　　鳳兒，我要你永遠(yuǎn)不見周家的人！

　　四　　好，媽！

　　魯　　（沉重地）不，要起誓。

　?。畚非拥赝攱尩哪槨?br/>
　　四　　哦，這何必呢？

　　魯　?。ㄒ廊粐?yán)厲地）不，你要說。

　　四　?。ü蛳拢?，（撲在魯媽身上）不，媽，我——我不說了。

　　魯　?。ㄑ蹨I流下來(lái)）你愿意讓媽傷心么？你忘記媽三年前為著你的病幾乎死了么？現(xiàn)在你——（回頭泣）

　　四　　媽，我說，我說。

　　魯　?。⑵穑┠憔瓦@樣跪下說。

　　四　　媽，我答應(yīng)您，以後我永遠(yuǎn)不見周家的人。

　?。劾茁曓Z地滾過去。

　　魯　　孩子，天上在打雷，你要是以後忘了我的話，見了周家的人呢？

　　四　?。ㄎ非拥兀專也粫?huì)的，我不會(huì)的。

　　魯　　孩子，你要說，你要說。假若你忘了媽的話，——

　?。弁饷娴睦茁?。

　　四　　（不顧一切地）那——那天上的雷劈了我。（撲在魯媽懷里）哦，我的媽呀?。蕹雎暎?br/>
　?。劾茁曓Z地滾過去。

　　魯　?。ūе畠海罂蓿┛蓱z的孩子，媽不好，媽造的孽，媽對(duì)不起你，是媽對(duì)不起你。

　?。ㄆ?br/>
　　［魯貴由右門上。脫去短衫，他只有一件線坎肩，滿身肥肉，臉上冒著油，唱著春曲，眼迷迷地望著魯媽同四鳳。

　　貴　　（向魯媽）這么晚還不睡？你說點(diǎn)子什么？

　　魯　　你別管，你一個(gè)人去睡吧。我今天晚上就跟四鳳一塊兒睡了。

　　貴　　什么？

　　四　　不，媽，您去吧。讓我一個(gè)人在這兒。

　　貴　　侍萍，鳳兒這孩子難過一天了，你攪她干什么？

　　魯　　孩子，你真不要媽陪著你么？

　　四　　媽，您讓我一個(gè)人在屋子里歇著吧！

　　貴　　來(lái)吧，干什么？你覺這孩子好好地歇一會(huì)兒吧：她總是一個(gè)人睡的。我先走了。

　　魯　　也好，鳳兒，你好好地睡，過一會(huì)兒我再來(lái)看你。

　　四　　嗯，媽！

　?。埕攱屜隆?br/>
　?。鬯镍P把右邊門關(guān)上，隔壁魯貴又唱“花開花謝年年有，人　過了個(gè)青春不再來(lái)”的春調(diào)。她到圓桌前面，把洋燈的火捻小了，這時(shí)聽見外面的哇聲同狗叫。她坐在床 邊，換了一雙拖鞋，立起解開幾個(gè)扣子，走兩步，卻又回來(lái)坐在床 邊，深深地嘆一口氣倒在床 上。外邊魯貴低聲在唱，母親像是低聲在勸他不要鬧。屋外敲著一聲又一聲的梆子。四鳳又由床 上坐起，拿起蒲扇用力地?fù)]著。悶極了，她把窗戶打開，立在窗前，散開自己的頭發(fā)，深深吸一口長(zhǎng)氣，輕輕只把窗戶關(guān)上一半。她還是煩，她想起許多許多的事。她拿手絹擦一擦臉上的汗，走到圓桌旁，又聽見魯貴說話同唱的聲音。她苦悶地叫了一聲“天”！忽然拿起酒瓶，放在口里喝一口。她摸摸自己的胸，覺得心里在發(fā)燒。

　?。埕斮F由左門上，赤足，拖著鞋。

　　貴　　你怎么還不睡？

　　四　?。ㄍ┼拧?br/>
　　貴　?。此€拿著酒瓶）誰(shuí)叫你喝酒啦？（拿起酒瓶同酒菜，笑著）快睡吧。

　　四　?。ㄊ兀┼?。

　　貴　　（走到門口）不早了，你媽都睡著了。

　?。埕斮F下。

　?。鬯镍P到右門口，把門關(guān)上，立在右門旁一會(huì)，聽見魯貴同魯媽說話的聲音。走到圓桌旁，長(zhǎng)嘆一聲，低而重地槌著桌子，撲在桌上抽咽?！疤炷摹保⊥饷嬗锌谏诼?，遠(yuǎn)遠(yuǎn)地。四鳳突然立起。畏懼地屏住氣息諦聽，忽然把桌上的燈轉(zhuǎn)明，跑到窗前，開窗探頭向外望，過后她立刻關(guān)上，背倚著窗戶，懼怕，胸前起伏不定粗重地呼吸。但是口哨的聲音更清楚，她把一張紅紙罩了燈，放在窗前，她的臉發(fā)白，在喘?？谏谟h(yuǎn)遠(yuǎn)一陣?yán)?，她怕了，她又把燈拿回去。她把燈轉(zhuǎn)暗，倚在桌上諦聽著。窗外面的腳步的聲音，一兩聲咳嗽。四鳳輕輕走到窗前，臉轉(zhuǎn)向著觀眾，倚在窗上。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?。ㄇ弥皯簦?。

　　四　?。澛暎┡?！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?。ㄇ弥皯?，低聲）喂！開！開！

　　四　　誰(shuí)？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?。ê兀┠悴?！

　　四　?。澛暎┠?，你來(lái)干什么？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?。ò祷薜兀┠悴虏?！

　　四　　我現(xiàn)在不能見你。（臉色灰白，聲音打著站）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?。ê匦β暎┻@是你心里的話么？

　　四　　（急切地）我媽在家里。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?。◣еT意）不用騙我！她睡著了。

　　四　　（關(guān)心地）你小心，我哥哥恨透了你。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?。唬┧辉诩?，我知道。

　　四　?。ㄞD(zhuǎn)身，背向觀眾）你走！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　我不?。ㄍ饷嫦蚶镉昧ν拼伴T，四鳳用力擋住。）

　　四　?。ń辜钡兀┎唬?，你不要進(jìn)來(lái)。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?。ǖ吐暎┧镍P，我求你，你開開。

　　四　　不，不！已經(jīng)到了半夜，我的衣服都脫了。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?。逼鹊兀┦裁?，你衣服脫了？

　　四　?。c(diǎn)頭）嗯，我已經(jīng)在床 上睡著了！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?。澛暎┠恰恰揖汀遥▏@一口長(zhǎng)氣）

　　四　?。☉┣蟮兀┠悄悴灰M(jìn)來(lái)吧，好不好？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　（轉(zhuǎn)了口氣）好，也好，我就走，（又急切地）可是你先打開窗門叫我。

　　四　　不，不，你趕快走！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　（急切地懇求）不，四鳳，你只叫我……啊……只叫我親一回吧。

　　四　?。嗤吹兀┌?，大少爺，這不是你的公館，你饒了我吧。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　（怨恨地）那么你忘了我了，你不再想……

　　四　?。Q定地）對(duì)了。（轉(zhuǎn)過身，面向觀眾，苦痛地）我忘了你了。你走吧。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?。ê鋈坏兀┦遣皇莿偛盼业牡艿軄?lái)了？

　　四　　嗯！（躊躇地）……他……他……他來(lái)了！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　（尖酸地）哦?。ㄩL(zhǎng)長(zhǎng)嘆一口氣）那就怪不得你，你現(xiàn)在這樣了。

　　四　?。]有辦法）你明明知道我是不喜歡他的。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?。ê荻镜兀┖撸瑳]有心肝，只要你變了心，小心我……（冷笑）

　　四　　誰(shuí)變了心？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?。◥涸甑兀┠悄銥槭裁床淮蜷_門，讓我進(jìn)來(lái)？你不知道我是真愛你么？我沒有你不成么？

　　四　?。òгV地）哦，大少爺，你別在纏我好不好？今天一天你替我們鬧出許多事，你還不夠么？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　（真摯地）那我知道錯(cuò)了，不過，現(xiàn)在我要見你，對(duì)了，我要見你。

　　四　?。▏@一口氣）好，那明天說吧！明天我依你，什么都成！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?。☉┣械兀┟魈欤?br/>
　　四　?。嘈Γ蹨I落了下來(lái)，擦眼淚）明天！對(duì)了，明天。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?。íq疑地）明天，真的？

　　四　　嗯，真的，我沒有騙過你。

　　外面的聲音　　好吧，就這樣吧，明天，你不要冤我。

　　［足步聲。

　　［足步聲漸遠(yuǎn)。

　　四　　（心里一塊石頭落下來(lái)，自語(yǔ)）他走了，哦，（摸自己的胸）這樣悶，這樣熱。（把窗戶打開，立窗前，風(fēng)吹進(jìn)來(lái)，她摸自己火熱的面孔，深深嘆一口氣）唉！

　?。壑芷己鋈涣⒃诖翱?。

　　四　　哦，媽呀?。﹃P(guān)窗門，萍已推開一點(diǎn)，二人掙扎。）

　　萍　?。ㄊ滞浦伴T）這次你趕不走我了。

　　四　　（用力關(guān)）你……你……你走?。ǘ艘煌埔痪芟喑种?。）

　?。燮嫉降自竭^窗進(jìn)來(lái)，他滿身泥濘，右半臉沾著鮮紅的血。

　　萍　　你看我還是進(jìn)來(lái)了。

　　四　?。ㄍ撕螅┠阌趾茸砹耍?br/>
　　萍　　你，（乞憐地）四鳳，你為什么躲我？你今天變了，我明天一早就走，你騙我，你要我明天見你。我能見你就是這一點(diǎn)時(shí)候，你為什么害怕你敢見我？（右半血臉轉(zhuǎn)過來(lái)）

　　四　　（怕）你的臉怎么啦？（指萍的血臉）

　　萍　　（摸臉，一手的血）為著找你，我路上摔的。（挨近四鳳）

　　四　　不，不，你走吧，我求你，你走吧。

　　萍　?。ㄆ婀值匦χ┎?，我得好好地看看你。（拉住她的手）

　?。劾茁暣笞?。

　　四　?。ǘ汩_）不，你聽，雷，雷，你跟我關(guān)上窗戶。

　?。燮缄P(guān)上窗戶。

　　萍　?。òそ┠闩率裁矗?br/>
　　四　?。澛暎┪遗履悖ㄍ撕螅┠愕臉幼与y看，你的臉滿是血?！也徽J(rèn)識(shí)你……你是……

　　萍　?。ü止值匦Γ┠阋詾槲沂钦l(shuí)？傻孩子？（拉她的手）

　　［外面有女人嘆氣的聲音，敲窗戶。

　　四　?。ㄍ崎_他）你聽，這是什么？像是有人在敲窗戶。

　　萍　?。牐┖f，沒有什么！

　　四　　有，有，你聽，像有個(gè)女人在嘆氣。

　　萍　　（聽）沒有，沒有，（忽然笑）你大概見了鬼。

　?。劾茁暣笞鳎宦暸Z。

　　四　?。ǖ吐暎┡?，媽。（跑到萍懷里）我怕！（躲在角落里）

　?。劾茁曓Z轟，大雨下，舞臺(tái)漸暗，一陣風(fēng)吹開窗戶，外面黑黝黝的。忽然一片藍(lán)森森的閃電，照見了繁漪慘白發(fā)死青的臉露在窗臺(tái)上面。她像個(gè)死尸，任著一條一條的雨水向散亂的頭發(fā)上淋她。痙攣地不出聲地苦笑，淚水流到眼角下，望著里面只顧擁抱的人們。

　　閃電止了，窗外又是黑漆漆的。再閃時(shí)，見她伸出手，拉著窗扇，慢慢地由外面關(guān)上。雷更隆隆地響著，屋子里整個(gè)黑下來(lái)。黑暗里，只聽見四鳳在低聲說話。

　　四　?。ǖ吐暎┠惚Ьo我，我怕極了。

　?。畚枧_(tái)黑暗一時(shí)，只露著圓桌上的洋燈，和窗外藍(lán)森森的閃電。聽見屋外大海叫門的聲音，大海進(jìn)門的聲音，舞臺(tái)漸明，萍坐在圓椅上，四鳳在旁立，床 上微亂。

　　萍　?。ㄖB聽）這是誰(shuí)？

　　四　　你別作聲！

　　魯媽的聲音　　怎么回來(lái)了，大海？

　　大海的聲音　　雨下得太大，車廠的房子塌了。

　　四　　（低聲而急促地）哥哥來(lái)了，你走，你趕快走。

　?。燮济χ链扒埃拼?。

　　萍　?。ㄍ撇粍?dòng)）奇怪！

　　四　　怎么？

　　萍　?。逼鹊兀┐皯敉饷嬗腥岁P(guān)上了。

　　四　?。ㄅ拢┱娴?，那會(huì)是誰(shuí)？

　　萍　?。ㄔ偻疲┎怀?，開不動(dòng)。

　　四　　你別作聲音，他們就在門口。

　　大海的聲音　　鋪板呢？

　　魯媽的聲音　　在四鳳屋里。

　　四　　哦，萍，他們要進(jìn)來(lái)。你藏起來(lái)。

　?。鬯镍P正引萍入左門，大海持燈推門進(jìn)。

　　大　?。瑖u聲）什么？（見四鳳同萍，二人俱僵立不動(dòng)，靜默，啞聲）媽，您快進(jìn)來(lái)，我見了鬼！

　　［魯媽急進(jìn)。

　　魯　?。ò祮。┨欤?br/>
　　四　?。ㄒ婔攱屵M(jìn)，疾由右門跑出，苦痛地）啊！

　?。埕攱尫鲋T框。幾暈倒。

　　大　　哦，原來(lái)是你！（抬起桌上鐵刀，奔向萍，魯媽用力拉著他的衣襟。）

　　魯　　大海，你別動(dòng)，你動(dòng)，媽就死在你的面前。

　　大　　您放下我，您放下我！（急得踱腳）

　　魯　?。ㄒ娖俭@立不動(dòng)，頓足）糊涂東西，你還不跑？

　?。燮加捎议T跑下。

　　大　?。ê埃┳プ∷?，抓住他，（大海被母親拖著，他想追，把她在地上拖了幾步。）

　　魯　?。ㄒ娖家雅苓h(yuǎn)，坐在地上發(fā)呆）哦，天！

　　大　?。ǘ遄悖?！媽！你好糊涂！

　?。埕斮F上。

　　貴　　他走了？咦，可是四鳳呢？

　　大　　不要臉的東西，她跑了。

　　魯　　哦，我的孩子，我的孩子，外面的河漲了水，我的孩子。你千萬(wàn)別糊涂！四鳳?。ㄅ埽?br/>
　　大　　（拉著她）你上哪兒？

　　魯　　這么大的雨，她跑出去，我要找她。

　　大　　好，我也去。

　　魯　　我等不了?。ㄅ芟?，喊“四鳳！”聲音愈走愈遠(yuǎn)。）

　?。埕斮F忽然也帶上帽子跑出，大海一人立在圓桌前不動(dòng)，他走到箱子那里，把手槍取出來(lái)，看一看，揣在懷里，快步走下。外面是暴風(fēng)雨的聲音，同魯媽喊四鳳的聲音。

　　幕急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