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搭營團 地鐵東西線在浦安站下車，沿葛西橋通朝東京方向折返，走上一小段，在舊江 戶川這個地方左轉(zhuǎn)，一幢接近正方形的白色建筑矗立在小路上，門柱上寫著公司名稱“SH油脂”。沒看到警衛(wèi)，笹垣直接進了大門。
穿過卡車并排停放的停車場，一進建筑物，右邊便是小小的接待臺。一名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正在寫東西。她抬頭看到笸垣，驚訝地皺起眉頭。
笹垣出示名片，表示想見筱冢一成?？催^名片，那人的表情并沒有緩和下來，沒有頭銜的名片似乎無法打消人的戒心。“
你和董事有約嗎？”她問。
“董事？”
“對，筱冢一成是我們的董事。”
“哦……有，我來之前和他通過電話?！?br/> “請稍等。”
女人拿起身旁的電話，撥內(nèi)線到筱冢的辦公室。說了幾句，她邊放下聽筒邊看著笹垣：“他要你直接進辦公室?！?br/> “啊。請問，辦公室怎么走？”
“三樓。”說完，她又低頭寫東西。是在寫賀年卡的收件人住址。從一旁攤開的通訊簿看來，是她私人的東西，賀年片顯然不是以公司名義寄出的。
“請問三樓的什么地方？”
聽到笹垣這么問，她露出老大不耐煩的表情，用簽字筆指了指他后方。“搭里面那部電梯到三樓，沿著走廊走，門上就掛著董事辦公室的牌子。”
“哦，謝謝?！惫G垣低頭道謝。她早已埋頭做自己的事了。
笹垣照指示來到三樓，便明白她為什么懶得說明。這里的空間配置很簡單，就是一道口字形的走廊，所有房間都面向走廊并排。笹垣邊走邊看門上的標示，在第一個轉(zhuǎn)角后，寫著“董事辦公室”的牌子便出現(xiàn)了。笹垣敲了敲門。
里面?zhèn)鱽怼罢堖M”，笹垣推開門。筱冢一成從窗前的位子站起來。他穿著棕色雙排扣西服。
“您好，好久不見了?！币怀蓾M面笑容地招呼笹垣。
“好久不見，近況可好？”
“好歹還活著?！?br/> 辦公室中央是一組沙發(fā)。一成請笹垣在雙人沙發(fā)上坐下，自己則坐在單人扶手椅上。
“上次見面是什么時候?。俊币怀蓡柕?。
“去年九月，在筱冢藥品的會客室。”
“是啊，”一成點頭，“已經(jīng)過了一年多。時間過得真快啊。”
這段期間，笹垣與一成都以電話聯(lián)絡，沒有碰面。
“這次我也是先致電筱冢藥品，他們告訴我，你被調(diào)到這里來了?！?br/> “嗯，是啊，從今年九月開始?！币怀缮陨源瓜卵劬Γ坪跤杂种?。
“聽到你當上董事，嚇了我一跳。真是高升??！才這么年輕，真了不起！”笹垣驚嘆道。
一成抬起頭，微微苦笑?！澳@么認為嗎？”
“是啊，難道不是？”
一成一語不發(fā)地站起來，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謠“送兩杯咖啡進來。嗯，馬上?！彼畔侣犕玻局f：“上次我在電話里提過，我堂兄康晴終于結(jié)婚了?！?br/> “十月十日，體育節(jié)，”笹垣點點頭，“婚禮想必非常盛大豪華吧？”
“不，很低調(diào)。他們在教堂舉行婚禮后，在東京都內(nèi)的酒店宴客，只有至親出席。據(jù)說因為雙方都是再婚，不想太招搖，更何況我堂兄還有兒女。”
“筱冢先生也出席了吧？”
“是啊，親戚嘛。但是，”他再度在椅子上坐下，嘆了口氣后接著說，“他們兩個大概不太想邀請我?！?br/> “你說你直到婚禮之前都持反對態(tài)度？”
“是啊。”一成說著點點頭，注視著笹垣，眼里充滿認真與迫切的神情。
笹垣一直到今年春天都與筱冢一成保持密切聯(lián)系。一成尋求找出唐澤雪穗真面目的線索，笹垣則想設法找出桐原亮司。然而，雙方都無法得到關鍵性線索。其間，筱?？登缗c唐澤雪穗訂了婚。
“難得結(jié)識了笹垣先生，到最后卻仍然無法查出她的底細，也無法讓我堂兄看清真相。”
“也難怪，她就是以這種方式騙過了無數(shù)男人。”笹垣接著說，“我也是其中之一?！?br/> “十九年了……對嗎？”
“是啊，十九年。”笹垣拿出香煙，“可以嗎？”
“可以可以，請。”一成將玻璃煙灰缸放在笸垣面前，“笹垣先生，我以前在電話里也懇求過您好幾次，您今天愿意將這長達十九年的故事，將這一切告訴我嗎？”
“啊，當然。我今天可說是專程為此而來?！惫G垣把煙點著。這時，敲門聲響起。
“正好，咖啡送來了?！币怀烧酒鹕韥怼?br/> 喝著咖啡，笹垣開始述說。從那棟半途停建的廢棄大樓里發(fā)現(xiàn)尸體開始，嫌疑人一個換過一個，直到最后被專案組視為重點人物的寺崎忠夫死于車禍，使調(diào)查宣告結(jié)束的這段過程，時而詳細、時而簡要地加以說明。筱冢一成起初還拿著咖啡杯，聽
到一半便放在桌上，雙手抱胸，專心聆聽。當西本雪穗的名字出現(xiàn)時，他才將蹺著的腳換邊，做了個深呼吸。
“這就是當鋪老板命案的概況?！惫G垣喝了咖啡，只剩余溫 了。
“就這樣成為懸案了嗎？”
“并沒有一下子就被當作懸案，但是新的證詞、線索越來越少，所以有遲早會成為懸案的氣氛。”
“可是，笹垣先生并沒有放棄。”
“不，老實說，我也放棄了一半。”放下咖啡杯，笸垣又繼續(xù)述說。
笹垣是在寺崎忠夫車禍死亡后大約一個月才發(fā)現(xiàn)那則記錄的。專案組未查獲足以證明寺崎為兇手的物證，也沒發(fā)現(xiàn)其他嫌疑人，這種狀態(tài)持續(xù)下來，專案組內(nèi)部充斥著一股倦怠感，小組本身也即將解散。石油危機使得整個社會充滿一股殺伐之氣，
搶劫、縱火、綁架等暴力事件陸續(xù)發(fā)生。不能為一件兇殺案無限期地投注眾多人力，這或許是大阪府警高層真正的想法吧。而且，真兇可能已經(jīng)死了。
笹垣本人也產(chǎn)生打退堂鼓的想法。在此之前，他曾經(jīng)手三件懸案，這些后來成為懸案的案子，往往有一種獨特的氣質(zhì)。有些是一切都如墜云里霧中，令人無從著手，但比起這類案子，一些乍看之下認為可以迅速緝兇，最后卻以懸案告終的例子反而
更多。當時的當鋪命案，便具有這種不祥的味道。
笹垣在那時重新審視以前的所有調(diào)查報告，其實只是一時興起。因為除此之外，此案已別無他事可做。他以近乎瀏覽的形式翻看為數(shù)眾多的調(diào)查報告。資料多并不代表線索多，反而可以說因為調(diào)查始終沒有焦點，使得毫無意義的報告一味地增加。
笹垣翻閱文件的手，在看到記錄發(fā)現(xiàn)尸體的男孩的調(diào)查報告時停了下來。男孩叫菊池道廣，九歲。男孩首先告訴上小學五年級的哥哥，哥哥在確認尸體后，告訴了母親。報警的實際上是兩兄弟的母親知子，因此那份調(diào)查報告是根據(jù)菊池母子的話整
理出來的。
報告記載了發(fā)現(xiàn)尸體的經(jīng)過，內(nèi)容已為笹垣熟知：正當男童們在大樓的通風管內(nèi)移動，玩著他們稱為“時光隧道”的游戲時，道廣和同伴走失，在通風管內(nèi)盲目亂闖，來到那個房間，發(fā)現(xiàn)一名男子倒在那里。他覺得奇怪，仔細一看，男子身上還流著血，這時他才發(fā)現(xiàn)男子好像已經(jīng)死了。他知道應該要通知其他人，便急著想離開現(xiàn)場。
問題是接下來的記錄。報告是這么寫的：“男孩非常害怕，想盡速離開，門卻為廢棄物、磚塊阻擋，難以開啟。男孩設法開門來到室外，尋找朋友，卻沒有找到，便匆忙回家。”
看到這里，笹垣覺得奇怪。他對“為廢棄物、磚塊阻擋”這個部分產(chǎn)生了疑問。
他回想起現(xiàn)場的門，那是向內(nèi)開啟的。菊池道廣的敘述指出“難以開啟”，那么這些“廢棄物、磚塊”應該是放在會妨礙門開關的位置。那是兇手刻意放置的嗎？為了延遲尸體被發(fā)現(xiàn)的時間，故意在門的內(nèi)側(cè)放置障礙物嗎？
不可能。開了門來到外面，又如何在門后放置障礙物？那么，該男孩的描述該怎么解釋？
笹垣立刻進行確認。這份報告上的“詢問人”那一欄填的是西布施警察局小坂警部補。
小坂對這一部分記憶猶新，但解釋得并不清楚?！芭?，那件事啊，是有點模糊?！毙≯喟欀颊f，“他不太記得了，他要開門的時候，很多東西擋在腳邊，但他不確定是門完全沒法打開，還是可以打開到讓人通過的程度。也難怪，那時他一定受到
了很大的驚嚇?！?br/> “既然兇手都能通過，門至少可以開關吧?！毙≯嘌a充道。
笹垣也把這部分鑒定報告找出來看，但遺憾的是就門與“廢棄物、磚塊”的相關位置并未詳細記載，原因是菊池道廣移動過那些東西，破壞了原本的樣貌。
于是，笹垣放棄這方面的調(diào)查。因為他和小坂警部補一樣，相信兇手應該是從那扇門離開的。而除他以外，沒有任何調(diào)查
人員對此有所懷疑。
笹垣大約在一年后才又想起這個小疑點，便是因西本文代之死，讓他將懷疑的目光轉(zhuǎn)向雪穗的時候。笹垣是這么想的：假設那扇門內(nèi)確實曾放置了障礙物，那么，門能夠打開的程度將成為限制條件，從而過濾出嫌疑人。那時他腦海里想的是雪穗。
他認為，如果是她，即使是相當狹小的縫隙，應該也能通過。雖然不知道小孩子對一年前的事情能夠記得多少，笹垣還是去找了菊池道廣。男孩已經(jīng)升上小學四年級了，他說出了一件令笹垣驚訝的事情。
菊池道廣說，他并沒有忘記一年前的事情，甚至表示，現(xiàn)在反而能夠更有條理地加以說明。笹垣認為這是可能的，要一個發(fā)現(xiàn)尸體、大受震驚的九歲男孩詳細描述當時的狀況，想必是極為苛刻的一件事。但一年后，他已經(jīng)長大了許多。
笹垣問他是否記得門的事，男孩毫不猶豫地點頭。笹垣要他盡可能詳細地說出當時的狀況，男孩沉默片刻，不慌不忙地說
：“門完全打不開。”
“什么？”笹垣驚訝地問，“完全……怎么說？”
“那時我想趕快通知別人，就馬上去開門?？墒?，門一動不動。往下一看，下面堆著磚頭?！?br/> 笹垣大為震驚：“真的？”
男孩用力點頭。
“你那時怎么沒有這么講呢？是后來才想起來的嗎？”
“我那時候一開始就這么說?？墒?，警察先生聽了我的話，就說那很奇怪，問我是不是記錯了啊。我就越來越?jīng)]自信，自己也搞不清楚了?？墒?，后來我仔細想過，門真的是完全打不開?！?br/> 笹垣不禁扼腕。一年前寶貴的證詞就已經(jīng)存在，卻因為調(diào)查人員的自以為是而被曲解了。
笹垣立刻將此事報告上司，但上司的反應很冷淡，表示小孩子的記憶不可靠，甚至還說，把一年后才加以修正的證詞信以為真，是不是腦袋有問題？當時，笹垣的上司已經(jīng)不是命案發(fā)生時的組長中冢。中冢稍早之前已調(diào)離，繼任的上司極重名位，
認為與其追查毫不起眼且即將成為懸案的命案，不如破解更有轟動性的案子，好揚名立萬。
笹垣雖掛名當鋪老板命案的調(diào)查員，但只是兼任。他的上司并不贊成部下追查沒有多少績效可言的案子。無奈之下，笹垣只好獨自進行調(diào)查。他知道自己應該前進的方向。
根據(jù)菊池道廣的證詞，殺害桐原洋介的兇手不可能開門離開，而且現(xiàn)場所有窗戶都自內(nèi)側(cè)上了插銷。該建筑雖然未完工便遭棄置，但玻璃完備，墻壁也無破損。如此一來，便只有一個可能——兇手與菊池道廣正相反，系由通風口逃離現(xiàn)場。
兇手若是成年人，不可能想到這個方法。唯有曾經(jīng)在通風管中玩耍的孩童，才會想到這個主意。于是，笹垣將嫌疑完全鎖定在雪穗身上。
但是，他的調(diào)查卻不如預期。首先，他希望能證明雪穗曾在通風管中到處爬動玩耍，也就是找到她曾參與“時光隧道”游戲的確切證據(jù)。但是，他在這里便碰了壁。他問過與雪穗熟識的小孩，他們均說她從來沒有玩過那種游戲。他又問過好幾個經(jīng)常在那棟大樓嬉戲的小孩，也沒有任何人看過這女孩的身影。其中一個對笸垣說：“女生才不會在那么臟的大樓里玩咧，里面有死老鼠，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蟲。而且在通風管里爬一下，就全身臟兮兮的?！?br/> 笹垣不得不同意這個說法。此外，一個在通風管里爬過幾十次的男孩表示，女孩無法玩這個游戲。據(jù)他說，通風管中有些陡峭的斜坡，有時必須匍匐攀爬，如果不是對體力與運動細胞有十足自信，絕對無法在里面隨心所欲地活動。
笹垣把這個男孩帶到現(xiàn)場，測試是否能從發(fā)現(xiàn)尸體的房間經(jīng)由通風管逃離。男孩花了約十五分鐘，從相對于大樓玄關的另一側(cè)通風管現(xiàn)身。
“累死了?！边@是男孩的感受，“中間有一段爬得很吃力，要是手臂力量不夠，一定爬不上去。女生不可能！”
笹垣無法忽視男孩的意見。自然，小學女生中，有些人的體力和運動細胞都不輸男生，但一想起西本雪穗，他實在無法相信她會在通風管里像只猴子一般攀爬。就他的調(diào)查，西本雪穗的運動能力并不特別優(yōu)秀。
懷疑十一歲的女孩是殺人兇手，是自己胡 思亂想嗎？菊池道廣的證詞果真是小孩子的錯覺嗎？笹垣心里開始動搖。
“我不知道您說的通風管是什么樣子，但的確很難想象女孩子會玩那種游戲，尤其是唐澤雪穗。”筱冢一成帶著沉思的表情說。他以雪穗的舊姓稱呼她，是純粹因為叫慣了，還是因為不想承認她現(xiàn)在與自己冠有相同的姓氏，笹垣不得而知。
“這下我完全走入了死胡 同?！?br/> “您不是找到答案了嗎？”
“我不知道能不能叫答案。”笹垣點起第二根煙，“我試著回到原點，把以前所有觀點全部拋開，這么一來，以前完全看不見的東西就出現(xiàn)在我眼前了。”
“您是說……”
“很簡單?！惫G垣說，“女孩子不可能通過通風管，那么通過通風管離開現(xiàn)場的就是男孩?！?br/> “男孩……”筱冢一成仿佛在玩味這個字眼的意思，沉默片刻后問道，“您是說，桐原亮司……殺了生身父親？”
“是，”笹垣點點頭，“推理的結(jié)果便是如此?！?br/> 6
笹垣腦海里并非立刻便出現(xiàn)如此特異的想法。是因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，讓桐原亮司這名男孩再度引起笸垣的注意。那是時隔許久，笹垣再度前往桐原當鋪時的事。
笹垣假裝閑話家常，想從松浦嘴里套出關于桐原洋介生前的蛛絲馬跡。松浦毫不掩飾地露出厭煩的態(tài)度，對笹垣的問題也不愿認真作答。一年多來不斷接受訪查，也難怪他無法維持親切友好的態(tài)度。
“警察先生，你再來多少次，也不會有什么收獲。”松浦皺著眉頭說。
這時笹垣的視線停留在柜臺角落的一本書上。他拿起那本書，問松浦：“這是……”
“哦，那是小亮的書?！彼卮?，“剛才他不知道在做什么，先放在那里，大概就忘了吧?！?br/> “亮司同學愛看書嗎？”
“他看書不少，那本書好像是買的，不過他以前也常上圖書館?！?br/> “常上圖書館？”
“是啊。”松浦點頭，臉上的神情像是說：這有什么不對？
“哦?！惫G垣點點頭，把書放回原位，內(nèi)心卻開始暗潮洶涌。那本書是《飄》，也就是笹垣去找西本文代時，雪穗正在看的書。
笹垣不知道這能不能叫作交 會點：兩個喜歡閱讀的小學生恰好看同一本書，這是極有可能的。再說，雪穗和亮司并不是在同一時期看《飄》，雪穗早了一年。
但這仍是令人好奇的巧合，笹垣于是前往那家圖書館。從桐原洋介陳尸的大樓朝北走二百米左右，一座小小的灰色建筑便是。
圖書館員戴著眼鏡，一望便知年輕時是個文學少女。笹垣向她出示西本雪穗的照片，她一看到照片，便重重點頭?！斑@女孩以前常來，總是借好多書，我記得她?！?br/> “她都一個人來嗎？”
“是啊，都是一個人。”說著，圖書館員微微偏著頭，“啊，不過，有時也和朋友一起，一個男孩。”
“男孩？”
“是的，感覺像是同學?！?br/> 笹垣急忙取出一張照片，是桐原夫婦與亮司的合照。他指著亮司問：“是不是他？”
圖書館員瞇起眼睛看著照片?！芭?，感覺很像，不過我不敢百分之百確定。”
“他們總在一起嗎？”
“我想不是，應該是有時候。他們常一起找書。哦，還有，也會剪紙來玩?！?br/> “剪紙？”
“男孩手很巧，會把紙剪成一些形狀給女孩看。我記得提醒過他剪下來的紙屑不要亂扔。我這樣可能很啰嗦，可我真的沒法確定他就是照片上的男孩，只能說很像。”或許是怕自己的意見具有什么決定性的影響力，圖書館員的語氣很慎重。然而，笹垣卻近乎確定，他眼底出現(xiàn)了在亮司房里看過的那幅精美剪紙。原來雪穗和亮司常在這里碰面，命案發(fā)生時，他們便已認識。
對笹垣來說，這簡直是顛覆昔日所想的新發(fā)現(xiàn)，他對命案的看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(zhuǎn)變。
于是，他再度回頭思考兇手自通風管脫身的假設。
若是桐原亮司，就可能在通風管中來去自如。一個在大江 小學與亮司同過班的男孩說，他們經(jīng)常爬通風管玩。根據(jù)這男孩的說法，亮司熟知大樓中通風管的位置與走向。
不在場證明呢？在桐原洋介的推定死亡時間，亮司、彌生子和松浦都在家里。但后二人包皮庇亮司的可能性極高，而專案組卻從未針對此處加以審視。
但是……
兒子會殺害父親嗎？
當然，漫長的犯罪史中弒父案為數(shù)眾多。然而，如此異常事件的背后，必須具備背景、動機和條件。笹垣自問桐原父子間是否存在其中任何一項，他不得不回答：一項都沒有。根據(jù)他的調(diào)查，他們父子倆之間沒有任何摩擦。不僅如此，幾乎所有的
證詞都說桐原洋介溺愛獨生子，亮司敬愛父親。
笹垣一面持續(xù)進行實地訪談調(diào)查，一面懷疑一切會不會只是自己的想象，會不會只是因為陷入迷霧的焦慮而產(chǎn)生的妄想？
“我很清楚，如果告訴別人這些推測，只會被當成異想天開。所以認定亮司就是兇手的看法，就連對同事和上司我也沒提過。要是說出來，他們一定會認為我腦袋有問題，也許當時就得從一線退下來了?！惫G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。
“那么，動機這方面您后來有何發(fā)現(xiàn)？”一成問道。
笹垣搖搖頭。“那時應該說沒有發(fā)現(xiàn)，亮司總不會為了那一百萬元就殺了父親?！?br/> “您說那時沒有，這么說，現(xiàn)在有了？”
一成湊過身來，笹垣伸出手要他少安毋躁?！罢堊屛野错樞蛘f下去。在這種情況下，我獨自調(diào)查也遭遇挫折，但我后來仍一直追蹤他們。不過不是隨時盯著，只是偶爾到附近打探一下消息，掌握他們成長的狀況、念哪所學校等等，因為我認定，他們必然會有所接觸?！?br/> “結(jié)果如何？”
笹垣報以長嘆：“我無法找出兩人的交 會點。不管是從上到下還是從里到外，怎么看他們都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。如果照這種狀態(tài)持續(xù)下去，大概連我也會放棄?！?br/> “發(fā)生了什么事嗎？”
“是的，他們初三的時候……”笹垣將手指伸進煙盒，但里面已空空如也。一成打開桌上玻璃盒的盒蓋，里面裝滿了健牌香煙。笹垣道聲謝，拿起一根。
“初三的時候……這么說，跟唐澤雪穗的同學遇襲事件有關？”一成邊為笹垣點火邊說。
笹垣看著一成?！澳阋仓滥羌拢俊?br/> “今枝先生告訴我的?！币怀烧f，初中時代那件疑似強暴案，發(fā)現(xiàn)被害人的是雪穗，都是今枝告訴他的。一成還說，他曾告訴今枝自己大學時代遇到同樣的事件，而今枝把雪穗視為兩起事件的聯(lián)結(jié)點。
“不愧是職業(yè)偵探，連這些都查出來了。我現(xiàn)在要說的就是這件強暴案?！?br/> “好?！?br/> “只不過，我看的角度和今枝先生有些不同。這件強暴案最后并沒有抓到案犯，但那時有一個嫌疑人，是另一所初中的初三學生?？墒呛髞碜C實了他的不在場證明，洗清了嫌疑。問題在于為那個嫌疑人的不在場證明作證的人?！惫G垣吐了一口對他
算是高級香煙所形成的高級煙霧，繼續(xù)說，“嫌疑人叫菊池文彥，就是剛才提到的發(fā)現(xiàn)尸體的男孩的哥哥，而為他的不在場證明作證的，就是桐原亮司?！?br/> “哦？”一成驚呼一聲，身體微微從沙發(fā)上彈起。
笹垣對他的反應很滿意。“這可是件奇聞哪！不是巧合兩字就解釋得過去。”
“究竟怎么回事？”
“事實上，我是在案發(fā)一年多之后才聽說了這件強暴案。是菊池文彥本人告訴我的?！?br/> “他本人？”
“由于發(fā)現(xiàn)尸體那件事，我認識了菊池兄弟。有一次很久沒見面，碰頭時菊池文彥提到一年前發(fā)生了一件怪事，把強暴案和當時他遭到懷疑的事告訴我。”
笹垣是在大江 小學旁一座神社前遇見菊池文彥的，當時他已經(jīng)是一個高中生了。聊了一些學校的事后，他似乎突然想到，便說起強暴案的事。
“簡略地說，是這樣的：強暴案發(fā)生時，菊池同學正在看電影 。正當他苦于無法證明此事時，桐原亮司挺身而出。電影 院對面有一家小書店，那天桐原和小學時代的朋友一起在那家店里，剛好看到菊池同學進入電影 院。警察也向和桐原在一起的朋
友確認過，證明他的證詞不假?！?br/> “所以就洗清了嫌疑？”
“是，菊池認為自己很幸運。但沒多久，桐原便與他聯(lián)絡，意思是說，如果他知道好歹，就不要亂來?！?br/> “亂來？”
“菊池說，那時他從朋友那里拿到一張照片，拍的據(jù)說是桐原的母親和當鋪員工幽會的場面。菊池曾經(jīng)拿那張照片給桐原看。”
“幽會照片……這么說，他們兩人果然有私情了。”
“應該是。先把這件事擱到一邊。”笹垣點點頭，抖落煙灰，“桐原要求菊池把那張照片交 出來，同時要他發(fā)誓，從今以后不再管當鋪命案?！?br/> “也就是給予并索取?！?br/> “不錯。但是，菊池事后仔細回想此事，認為事情可能不那么單純，才會想告訴我?！惫G垣似乎想起了菊池文彥那張滿是青春痘的臉。
“不單純是指……”
“一切可能都是設計出來的?！惫G垣指間的香煙已經(jīng)很短了，但他還是又吸了一口，“本來菊池之所以會遭到懷疑，是因為他的鑰匙圈掉落在現(xiàn)場。但菊池說他從未去過那個地方，那個鑰匙圈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會掉的東西。”
“您是說，是桐原亮司偷了鑰匙圈，再放在現(xiàn)場？”
“菊池似乎這么懷疑。所以說桐原才是真正的案犯。他在電影 院前和朋友一起看到菊池后，立刻趕到現(xiàn)場，攻擊他盯上的那個女孩，然后留下證據(jù)，讓菊池遭到懷疑。”
“桐原事先知道菊池同學當天會去電影 院嗎？”一成提出了理所當然的疑問。
“問題就在這里，”笹垣豎起食指，“菊池說，他并沒有將這事告訴桐原?！?br/> “那么，桐原不就不可能布下這個陷阱了嗎？”
“的確會導出這樣的結(jié)論，菊池的推理也是在這里就卡住了?！?br/> “可是，我還是覺得事情一定是他設計的?！本粘禺敃r不服氣的表情，笹垣至今記憶猶新。
“我也覺得奇怪，所以聽了菊池的話之后，便查閱了那件強暴案的記錄，結(jié)果讓我大吃一驚?！?br/> “因為唐澤雪穗也牽連在內(nèi)？”
“正是?！惫G垣深深點頭，“被害人是個名叫藤村都子的女孩，發(fā)現(xiàn)者是唐澤雪穗。我認為這里一定有問題，于是又把菊池找來，確認詳情?！?br/> “您說的詳情是……”
“他去看電影 那天的詳細經(jīng)過。結(jié)果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了一件有趣的事?！惫G垣說得口干舌燥，把冷掉的咖啡喝完，“當時，菊池的母親在市場的甜點店工作，電影 的特別優(yōu)待券就是客人給他母親的。而且，有效期限就到當天，這么一來，他只能在那天去
看?！?br/> 聽到這里，一成似乎明白了笹垣的意思。“給那張優(yōu)待券的客人是誰？”
“不知道姓名，但菊池記得他母親是這么說的：一個舉止高雅、大約讀初三或高中的女孩……”
“唐澤雪穗？”
“這么想不算突兀吧？假如唐澤雪穗和桐原亮司是為了封住菊池的嘴，才設計了那件強暴案，整件事的榫頭便接得毫厘不差了。為了這個緣故，犧牲一個毫不相關的無辜女孩，除了冷酷實在無可形容?！?br/> “不，那個姓藤村的女孩，也許不能說完全無關。”
這句話讓笹垣緊盯著一成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他們選上那個女孩是有原因的，這也是今枝先生告訴我的?！?br/> 一成將遇襲女生對雪穗懷有競爭意識、四處散播雪穗身世、事情發(fā)生后卻態(tài)度驟變、對雪穗馴順無比等情況一一告訴笹垣。這些笹垣都一無所知。
“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。原來如此，這一事件可以同時達到唐澤和桐原的目的，真是一箭雙雕啊！”笹垣發(fā)出沉吟，然后
，他看著筱冢，“這件事有些令人難以啟齒，不過筱冢先生剛才提起的大學時代的那件事，真是偶發(fā)事件嗎？”
一成回視笹垣：“您是說，那是唐澤雪穗授意的？”
“我覺得有此可能?！?br/> “今枝先生也作了同樣的推理?！?br/> “哦?！?br/> “如果真是如此，她為什么要做那種事呢？”
“因為她相信這種做法能夠輕易奪走對方的靈魂。”
“奪走靈魂？”
“對。殺害當鋪老板的動機，多半便隱藏在讓他們?nèi)绱松钚诺母粗小！?br/> 就在一成瞪大眼睛時，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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筱冢一成說聲“抱歉”后離座，拿起話筒低聲說了幾句，旋即回轉(zhuǎn)。“不好意思?！?br/> “時間沒問題嗎？”
“沒問題。剛才的電話不是公司的公事，是我個人進行的調(diào)查?！?br/> “調(diào)查？”
“是?！币怀牲c點頭，略顯猶豫，但還是開口了，“剛才笹垣先生對我說，我高升了，嗯？”
“是啊?！惫G垣想，這么說有什么不對嗎？
“其實，這算是貶職。”
“貶職？不會吧，”笹垣笑了，“你可是筱冢家的少爺啊?！?br/> 但一成沒有笑?！肮G垣先生知道優(yōu)尼斯制藥這家公司吧？”
“知道?！?br/> “從去年到今年，不斷發(fā)生怪事。我們和它在許多領域都是競爭對手，有幾項研究，筱冢藥品的內(nèi)部資料卻被泄漏給了對方。”
“有這種事？”
“是優(yōu)尼斯內(nèi)部人士來告的密，只不過優(yōu)尼斯并不承認?！闭f著，一成露出一絲冷笑。
“從事研究方面的工作，內(nèi)部一定很復雜。但這跟筱冢先生有什么關系？”
“來自該公司的內(nèi)幕消息，說資料是我提供的。”
笹垣大吃一驚：“這怎么可能？”
“沒錯。”一成搖了搖頭，“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告密人究竟是誰，也沒有人知道，因為他只通過電話和郵件聯(lián)系。只是，筱冢藥品的內(nèi)部資料的確泄漏出去了。看到告密者送來的資料，研發(fā)部的人十分震驚?！?br/> “但筱冢先生不可能做這種事?！?br/> “一定是有人設計陷害我?！?br/> “你心里有譜嗎？”
“沒有。”
“唔?？墒牵绻驗檫@樣就貶職，實在是……”笹垣偏著頭沉思。
“董事們似乎也相信我不會這么做。但既然發(fā)生這種事情，公司不能不采取行動。再說，也有人認為既然會遭到別人設計陷害，表示當事人也有問題。”
笹垣不知該說什么，沉吟不已。
“還有一點，”說著，一成豎起一根手指，“董事里有一個人，希望把我調(diào)得遠遠的?！?br/> “誰？”
“我堂兄康晴?！?br/> “哦?！惫G垣明白。
“他似乎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，可以把為難自己未婚妻的麻煩攆出去。對我則聲稱，這次調(diào)動是暫時的，很快就會調(diào)回。
天知道是什么時候。”
“你所說的調(diào)查是指什么？”
聞言，一成的表情又轉(zhuǎn)為凝重。“我正在調(diào)查內(nèi)部資料是怎么泄漏出去的?！?br/> “有眉目嗎？”
“某種程度上算是，”一成說，“他似乎是通過電腦入侵的?！?br/> “電腦？”
“筱冢藥品正轉(zhuǎn)為無紙化辦公，不僅公司內(nèi)部以網(wǎng)絡聯(lián)結(jié)，和幾個外部研究機構(gòu)也可以隨時交 換數(shù)據(jù)。看樣子似乎是從網(wǎng)絡入侵的，就是所謂的黑客?！?br/> 笹垣不知如何作答，陷入沉默。這是令他棘手的領域。
一成顯然也明白老警察的心事，嘴角露出笑容?！安槐叵氲媚敲措y?？傊褪峭ㄟ^電話線路，在筱冢藥品的電腦上作怪。
根據(jù)目前的調(diào)查，大致已經(jīng)知道是從哪里入侵的了。帝都大學藥學系的電腦是中轉(zhuǎn)站，也就是說，有人先侵入帝都大學的系統(tǒng)，再從那里進入筱冢藥品的網(wǎng)絡。只不過要查出是從哪里進入帝都大學系統(tǒng)的，恐怕非常困難?！?br/> “帝都大學？”
笹垣覺得很耳熟，思索了一會兒，想起他與菅原繪里的對話。登門去找今枝的女子就是帝都大學附屬醫(yī)院的藥劑師?！澳阏f藥學系？附屬醫(yī)院的藥劑師也能使用那里的電腦嗎？”
“體制上可以。只是筱冢藥品的電腦雖然和外部的研究機構(gòu)聯(lián)結(jié)，但并不是所有信息都對外公開。系統(tǒng)各處都設有屏障，公司內(nèi)部機密理應不會外泄。所以黑客應該是對電腦具有相當知識的人，多半是專家。”
“計算機專家……”
笹垣腦海里出現(xiàn)了一個疙瘩。他心中有一個人選。曾經(jīng)造訪今枝事務所的帝都大學附屬醫(yī)院藥劑師，陷害筱冢一成的神秘黑客……這只是巧合嗎？
“怎么了？”一成詫異地問。
“沒事，”笹垣揮揮手，“沒什么。”
“剛才那個電話打斷了您?！币怀勺χ绷吮臣?，“如果可以，麻煩您繼續(xù)說?！?br/> “呃，我講到哪里了？”
“動機。您說，那多半是他們想法的根源。”
“沒錯。”笹垣也調(diào)整了坐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