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第二天荷西來敲門時我正在睡午覺,因為來回提了一大桶淡水,累得很。已經(jīng)五點半了。他進門就大叫:“快起來,我有東西送給你?!笨跉馀d奮得很,手中抱著一個大盒子。我光腳跳起來,趕快去搶盒子,一面叫著:“一定是花?!薄吧衬锬睦镒兊贸龌▉砺铮≌娴摹!彼悬c失望我猜不中。
?我趕緊打開盒子,撕掉亂七八糟包皮著的廢紙。嘩!露出兩個骷髏的眼睛來,我將這個意外的禮物用力拉出來,再一看,原來是一付駱駝的頭骨,慘白的骨頭很完整的合在一起,一大排牙齒正齜牙咧嘴的對著我,眼睛是兩個大黑洞。
?“去找的??!沙漠里快走死了,找到這一付完整的,我知道你會喜歡?!彼艿靡狻_@真是最好的結(jié)婚禮物?!翱禳c去換衣服,要來不及了?!焙晌骺纯幢黹_始催我。
?我有許多好看的衣服,但是平日很少穿。我伸頭去看了一下荷西,他穿了一件深藍的襯衫,大胡子也修剪了一下。好,我也穿藍色*的。我找了一件淡藍細麻布的長衣服。雖然不是新的,但是它自有一種樸實優(yōu)雅的風(fēng)味。鞋子仍是一雙涼鞋,頭發(fā)放下來,戴了一頂草編的闊邊帽子,沒有花,去廚房拿了一把香菜別在帽子上,沒有用皮包皮,兩手空空的。荷西打量了我一下:“很好,田園風(fēng)味,這么簡單反而好看。”于是我們鎖了門,就走進沙漠里去。
?由我住的地方到小鎮(zhèn)上快要四十分鐘,沒有車,只好走路去。漫漫的黃沙,無邊而龐大的天空下,只有我們兩個渺小的身影在走著,四周寂寥得很,沙漠,在這個時候真是美麗極了。
?“忍一下,馬上就可以結(jié)完婚的。”荷西安慰我。秘書先生穿了黑色*的西裝,打了一個絲領(lǐng)結(jié)?!皝?,來,走這邊。”他居然不給我擦一下臉上流下來的汗,就拉著我進禮堂。再一看,小小的禮堂里全是熟人,大家都笑瞇瞇的,望著荷西和我。天啊!怎么都會知道的。
?我們坐定了,秘書先生開始講話:“在西班牙法律之下,你們婚后有三點要遵守,現(xiàn)在我來念一下,第一:結(jié)婚后雙方必須住在一起?!?/div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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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我一聽,這一條簡直是廢話嘛!滑天下之大稽,那時我一個人開始悶笑起來,以后他說什么,我完全沒有聽見。后來,我聽見法官叫我的名字——“三毛女士”。我趕快回答他:“什么?”那些觀禮的人都笑起來,“請站起來?!蔽衣恼酒饋怼!昂晌飨壬埬阋舱酒饋??!闭鎳LK,為什么不說:“請你們都站起來?!币埠檬⌒r間受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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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這時我突然發(fā)覺,這個年輕的法官拿紙的手在發(fā)抖,我輕輕碰了一下荷西叫他看。這里沙漠法院第一次有人公證結(jié)婚,法官比我們還緊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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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“三毛,你愿意做荷西的妻子么?”法官問我。我知道應(yīng)該回答——“是”。不曉得怎么的卻回答了——“好!”法官笑起來了。又問荷西,他大聲說:“是”。我們兩人都回答了問題。法官卻好似不知下一步該說什么好,于是我們?nèi)硕检o靜的站著,最后法官突然說:“好了,你們結(jié)婚了,恭喜,恭喜?!?/div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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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我一聽這拘束的儀式結(jié)束了,人馬上活潑起來,將帽子一把拉下來當(dāng)扇子扇。許多人上來與我們握手,秘書老先生特別高興,好似是我們的家長似的。突然有人說: “咦,你們的戒指呢?”我想對啦!戒指呢?轉(zhuǎn)身找荷西,他已在走廊上了,我叫他:“喂,戒指帶來沒有?”荷西很高興,大聲回答我:“在這里。”然后他將他的一個拿出來,往自己手上一套,就去追法官了,口里叫著:“法官,我的戶口名簿!我要戶口名簿!”他完全忘了也要給我戴戒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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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結(jié)好婚了,沙漠里沒有一家像樣的飯店,我們也沒有請客的預(yù)算,人都散了,只有我們兩個不知做什么才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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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“我們?nèi)衣灭^住一天好不好?”荷西問我?!拔仪樵富丶易约鹤鲲埑?,住一天那種旅館我們可以買一星期的菜?!蔽也恢鲝埨速M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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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于是我們又經(jīng)過沙地回家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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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鎖著的門外放著一個大蛋糕,我們開門進去,將蛋糕的盒子拿掉,落下一張紙條來——新婚快樂——合送的是荷西的很多同事,我非常感動,沙漠里有新鮮奶油蛋糕吃真是太幸福了。更可貴的是蛋糕上居然有一對穿著禮服的新人,著白紗的新娘眼睛還會一開一閉。我童心大發(fā),一把將兩個娃娃拔起來,一面大叫:“娃娃是我的?!焙晌髡f:“本來說是你的嘛!我難道還搶這個?!庇谑撬辛艘粔K蛋糕給我吃,一面替我補戴戒指,這時我們的婚禮才算真的完畢了。這就是我結(jié)婚的經(jīng)過。